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嗤笑:“且不论他进长安时已受伤,天纵奇才又如何,这吃人的江湖何曾放过谁?”“凡事总有例外。”我抬头看着他,“赌注?”他答得极快:“我刚杀那兵部侍郎的酬金。”我看了眼案上沉甸甸的锦袋:“成交。”薛无衣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青梅酒,翻身跃出窗口:“雁九,这回你输定了。”我也觉得自己输定了。这世上大多数的天纵奇才,要么死于锋芒毕露,要么被曾经的天纵奇才埋葬。薛无衣属于后者。他年少时曾因嗜杀成性而名噪一时,为江湖人所不容。在江湖上混得最风生水起的时候,被黑白两道联手伏杀了一回,活了性命,没了锐气。这是江湖上流传了十年的独行杀客“血刀子”薛无衣的故事。很少有人知道,十年前薛无衣的心上人苏秋池因拒绝为正道门派铸造禁用武器,被正道弟子杀人灭口。薛无衣欲讨回公道,正道门派却拒不承认,他一怒之下拔刀血洗满门,这才有了那场名动江湖的杀戮。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元老站起来说一句话,就掩盖了一切罪孽——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,没有人会相信正道会做出这等藏污纳垢之事。后来薛无衣对我说:“雁九,杀戮真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,明知道绝无可能,却还奢望着以少胜多。”“当年那场惨败,教会了你这个?”我问。他不答,只低头轻轻抚摸苏秋池送他的那把刀,如同抚摸逝去情人长满青草的坟冢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眼里似乎总有无数的东西在凋敝在逝去,纵然我分辨不清那是什么——锐气,煞气,亦或是一身傲骨。我依旧记得薛无衣年少时的模样——桀骜羁狂的苍白少年,茕茕孑立,踽踽独行,眼神必然嚣张不屑,嘴角必然傲然扬起,拔刀时的目光必然雪亮如刀。薛无衣走后来了位客人。方屠夫穿着粗布葛衣,指骨关节处因长年握刀而粗大,生着厚茧。他坐在桌前,拘谨地搓了搓手:“雁姑娘,我儿前日溺死在了河里,有劳您给我儿刻碑。”我同薛无衣做的都是死人的生意,薛无衣杀人,而我是埋葬死者生前一切的刻碑人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人,死人的生意——永远生生不息。“刻碑的价钱好说,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也不稀罕这点银子,只是……”方屠夫抬头看着我,满面疲态,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,“这墓志铭的事昨夜跟我婆娘商量了半宿也没个结果,雁姑娘给个主意?”我抬头看他:“这是令郎的终生大事,还请您自己决定的好。”方屠夫踟蹰不定,犹豫许久,方下定决心:“除了生平,再加一句‘愿世世平安’。”极其平凡,却也极其质朴的愿望。前来求碑的客人大多如此,无论是死者的亲朋、至爱、亦或是仇人,对于墓志铭的内容百般犹豫之下,大多只有——平安喜乐,如此而已。“死,是这世上少有能激发善心的东西。”偶尔清醒的时候,老头子曾这样对我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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